兒少安置機構上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九件事
兒少安置機構是我考上社會行政之後第一個分發單位，可能也因為如此，機構裡面發生的事情，有些到現在還歷歷在目。
有開心也有難過，更多的是衝擊，因為年齡差異與社會變遷造成的價值觀衝突。
第一次全日班就發燒
社會行政分發到機構需要輪班，分為白班和晚班，但沒有寫出來的是全日班，值班時間是從早上八點到隔天早上八點，整整24小時。
在考上公務員之前完全無法想像，不受勞基法保障的公務員，是可以連續上班，直到不支倒地的那一刻。
第一次值全日班時，從早上八點到晚上八點就開始覺得體力不支，身體狀況有些不對勁，果不其然晚上九點開始發高燒，聯絡宿舍同事緊急代班後，直奔醫院看診拿藥，還要回機構繼續上班，吃完藥硬撐到值班結束。
只值過一次，這個全日班就被廢除了。
離開機構後，以為不會再碰到值班，沒想到行政機關也要輪值災害應變中心，值班沒有值班費、加班費、1.33、1.66，只有補休，初任公務員沒什麼假時，補休很實用，但公務員休假累積很快，當休假日數多想要換加班費，機關卻因財政困難無法支應。
割腕割到噴血
青春期兒少有許多潛在壓力，來自朋友、家人、情人等，加上賀爾蒙變化造成情緒起伏不定，會出現某些自傷的求救訊號，明顯一點的在手腕，不想被其他人發現的會在衣服可以掩蓋的大腿內側、上手臂等。
為了兒少安全，尖銳物都是放在值班室，但還是有很多千奇百怪可以自傷的方式。
值班第一次遇到兒少割腕割到噴血，看到血流如注真的是驚慌失挫，後來再遇到同樣情形就是抽好幾張衛生紙加壓止血，冷靜地打給值班護理師說明狀況。
有身心狀況的兒少會安排定期心理諮商，機構內保健中心也有護理師輪值班，值班時遇到特殊狀況最重要就是冷靜，故作鎮定也要裝出樣子，一定要非常非常非常冷靜。
因為兒少們會圍繞在周圍一直大呼小叫，明明就不是本人。
值班遇到跳樓
原本以為看到流血就是機構內最嚴重的事，結果值班時竟然遇到兒少跳樓，同事們也都說值班30幾年從來沒有遇過。
等等，這種高強度的工作竟然可以做到快退休，果然跟兒少相處久了各個生輔員都是神人。
機構為了兒少安全，是不會設置屋頂露台或陽台這種可以沒事欣賞遠方風景或由高處往下看的地方，但兒少就是有天生神力，把傳統窗型冷氣機拔出，鑽出洞口從窗沿往下跳，真的是讓我歎為觀止。
第一次打電話給救護車的經驗就貢獻給兒少機構。
因為當天是假日，一樣全程面無表情，打給宿舍同事協助陪同上救護車，聯繫主管、值班護理師、家長說明狀況，接著繼續值班，兒少們都嚇到了，那天非常乖巧自動自發，順利結束值班。
兒少看完醫生後，確認從三樓跳下無大礙，穿戴上護腰帶，活蹦亂跳還嫌棄穿護腰很醜，兒少身體很強壯，但我的心靈很弱小，從此之後對於值班有種莫名害怕，花了好長一段時間調適。
生命的誕生和逝去
到機構工作時還很年輕，年紀較長的兒少很難把我當老師，更常是用和朋友講話的方式，假日兒少會放假離開機構，回來時總是嘰嘰喳喳說著男女朋友的事情，放假回來一段時間後會幫少女驗孕，然後不小心發現懷孕。
每次都很無奈，問說性行為為什麼不戴套，不是回答：男友說不戴套比較爽，就是回答：我怕叫他戴套會和我分手。唉。
少女們其實知道怎麼使用保險套，因為學校和機構都有教，但因為在關係中的渴望和沒自信，會使得她們難以開口拒絕，所以除了保險套我也會建議看醫生服用避孕藥，但保險套除了避孕的功能外，最重要是為了預防性病。
懷孕會先確認有無性侵議題，接下來選擇生下來的會和家人一起討論生養或出養，絕大部分的兒少會選擇生下來，他們渴望生下一個自己的家人，扶養或出養都沒關係。
帶的個案只有一個和 我說：老師，我不想要這個孩子。
少女的原生家庭經濟狀況不好，也是傾向拿掉，後續和家長及醫院聯繫，陪同到醫院，因為週數少，很快就完成，家長和醫師確認後續照顧事宜暫時離開，少女和我說：老師，他明明說過有了就生下來，他會養。
這種渣男語錄也信！？內心驚濤駭浪，但還是輕輕拍著少女的手，讓她好好休息。
驚人食量和戒斷症狀
上圖是兒少特調無酒精飲料。
剛開始在機構上班，被兒少驚人食量嚇到，以為是成長期才吃這麼多，後來才瞭解也有戒斷的因素存在。
在安置之前，有些兒少有煙、酒、藥癮，進入機構後，因為沒有煙酒藥，所以會出現戒斷症狀，包含情緒起伏大、手會抖、克制不住吃的行為等，一開始會覺得兒少不學好主動接觸，久了才知道，有些人的人生，從出生就是困難模式。
兒少的用餐是這樣的，早上吃完早餐，10點左右開始喊餓吃零食，中午吃完午餐，下午如果有做麵包餅乾就會狂嗑，晚上吃完晚餐，大概晚上8點左右會集體去飲水機準備泡麵，然後三餐的碗都像小山丘一般，還有些人會吃到三碗。
除此之外，兒少打電話回家都是跟家人反應很餓，請家人會客要多帶食物、零食和泡麵，搞得家長以為機構都讓兒少餓肚子，會客時才發現孩子怎麼腫一圈。
這種吃法的下場，就是我帶的兒少，剛入機構和離開機構相隔不到一年半，整整胖了20公斤。
每次值班我都直接被埋沒在人群中，這時兒少很喜歡問我說：老師，為什麼你都不會胖？心想：光看你們這種吃法，我不用吃就覺得飽了。
青春期的容貌焦慮
兒少青春期最是看重外貌的時候，尤其是違反兒童及少年性剝削防制條例安置進來機構的兒少，各個花容月貌，醫美整形花錢不手軟，也導致其他兒少看了以後容貌焦慮加重。
於是出現一幅神奇的景象，洗澡時間前，一群兒少脫光衣服互相看對方身材如何，順便點評個幾句，我去催促洗澡時還會被少女評論身高不夠腿太短，真的是無言以對。
接著會出現更神奇的事，被點評後，兒少心情低落，表示要控制體重，接著晚上8點一到出現在飲水機前準備泡麵，然後拿著泡麵來到值班室找我，說著心情不好想和老師聊聊。
很想說你吃完泡麵心情應該就好了，但會傷到兒少的心，還是在心裡想想就好。
對意志不夠堅定的人來說，減肥永遠是明天的事情。
隨時接歌集體大合唱
那時候還沒有小紅書，在兒少圈裡，抖音超紅，兒少隨時隨地都在唱抖音的歌，早上起床、午休起床和晚上睡覺播放的歌單也都是來自抖音，值班久了，都被洗腦到會唱抖音神曲 。
有時候值班無聊等待集合，隨口唱了一句，馬上兒少就會接下一句歌詞，接著越來越多人跟著唱，最後來個集體大合唱，很有趣也很歡樂，可是偏偏有幾次主管剛好經過，每次都會被叫去旁邊唸說值班不要這麼吵。
後來培養出一個默契，一旦開始唱歌，如果兒少看到主管靠近，就會故意唱錯、眨眼睛或想盡辦法打pass，我就會一秒正經提醒兒少安靜些，主管雖然還是看到兒少在吵鬧，但因為我有盡力提醒了，便不會把我叫到一旁。
習慣隨時有人接著唱，離開兒少機構到身障機構，服務對象基本上沒有反應，而在地方政府不小心哼出歌時，同事會一臉驚恐看著我，每當這時真是好想念這群人體接唱機。
兩年多只生氣過一次
這個是指我自己，在兒少機構上班兩年來只對兒少們生氣過一次，還是在上班第一個禮拜的時候，對於兒少不聽話、不受控而感到生氣，之後再也沒有生氣過。
機構裡的兒少通常都是班級裡的頭痛人物，班級裡只要出現一個頭痛人物，對於學校老師而言就非常頭疼，值班的情境，就是想像一下班級裡五十個都是頭痛人物，是不是覺得頭一下就不疼了，因為大家都一樣。
先認知到兒少一定會犯錯，因為我也會犯錯，沒有人是完美的，接著把標準放低，說教和責罵只會把兒少推得越來越遠，他們的人生從來就不缺下指導棋的人，保持態度溫和而堅定，正經的言語和表情去闡述做錯的行為和後果。
雖然兒少還是會嘻嘻哈哈回應，但其實他們聽得懂也能夠明白。
建立這樣的認知後，兒少架照吵照打，而我不生氣、不阻止也不勸架，只會在一旁適時提醒確定要這樣做嗎？做了之後會發生什麼事？然後事後依據評分標準給予獎懲，也因為平時總是微笑溫和以待，在我不說話表情嚴肅時，兒少反而會收斂行為認真傾聽思考。
每個人的一生都只有自己可以主宰，沒有人可以幫忙做決定，我會給予建議，會提醒兒少做之後的後果，但不曾期待兒少照著我說的話做，因為我不是他，那是兒少的人生，不是我的人生，能幫的會幫，不能幫的也不會愧疚。
可在知道兒少離開機構後，輟學、繼續從事坐檯陪酒、或是進了少年觀護所時，難免還是會覺得難過，畢竟朝夕相處了一段時間。
逢年過節的問候
上圖是兒少送給生輔員的毛筆字作品，一邊祝賀一邊罵人。
離開機構的兒少，常常會索要生輔員的聯絡方式，我只給自己帶的小家成員，兒少的日常是非常多彩多姿，行程安排滿檔，平時根本不會想到要聯絡生輔員，而我也從不主動聯繫離開機構後的兒少，一切隨緣。
但很神奇，過年及教師節，他們就會想起曾經短暫陪伴過自己的生輔員，打電話或傳訊息說聲新年快樂、教師節快樂，有些兒少會固定回機構，找當年的生輔員聊天。
過程中我隨口問了句： 最近過得如何？
兒少會開始興奮地分享離開機構的生活，非常精彩，但有時會不小心脫口而出：偶爾會想念以前在機構的生活。
聽到這句話，大概能猜到，兒少終究還是在現實社會中，遭遇了一些挫折，儘管我打從心底希望這群兒少能夠無憂無慮的長大。
結語
必須坦承兒少安置機構工作非常勞心傷神，在機構工作期間確實看過嚴重適應不良的人。
因為兒少不聽話、不受控、甚至是出言相譏，而感到被冒犯難以忍受的人，也看過覺得兒少很髒，兒少裝的飯不吃、做的麵包不吃、靠近就後退，露骨表現嫌悪的人。
每個兒少都是獨立的個體，絕大多數心思敏感，會受傷也會出現自我防衛，表現出來的行為常常是攻擊，不管是語言或肢體，身為機構生輔員處理的並不是一群問題孩子，而是孩子的問題。
社會行政考試缺每年必開的單位便是機構，希望這篇文章能對未來有志到兒少安置機構工作，或是社會行政上榜分發兒少機構的人，有一些幫助。